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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夜半夢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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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 那個輕揚的唇角定格在他的記憶裏,在他後來無數次的夜半夢回裏徘徊重現。

那是多年以來——確切地說,是在他成為一名優秀殺手之後——駱威第一次深深痛恨自己,他恨自己竟然無能為力。

膝下是厚厚的羊絨地毯,柔軟又溫暖。他的心卻涼如冰窖。

他清楚自己的養父並不是一個可以被哀求打動的人,可除了跪求,他竟找不到其他的辦法救她。

他只能讓自己去相信心裏浮沈著的那一點微渺的希望。

她畢竟是養父的親女兒啊——不是唯一的一個——可她身上流著的是他的血啊。

養父是那麽看重血脈的人……

三日三夜。他垂著頭跪在靜默無聲的書房裏,漸漸混淆了時間,直到一雙做工精致的皮鞋映入眼簾。

“起來吧。”莊煜英的聲音平靜無波,“死刑覆核已經下來了。”

那一刻,他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內心碎裂的聲音。

“駱特助,外面下雨了。”身後追來的女傭恭敬地遞過雨傘,“拿著傘吧。”

他從回憶中驚醒,默然接過傘:“謝謝。”

果然下了大雨。一出車庫,雨點就密集地砸到車頂上,砸得他心裏一陣陣發疼。

蒼茫雨霧中,他的車子緩緩駛離,車燈在漆黑的雨夜裏掃出兩道昏黃的光暈。

回憶層層疊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。

她走的那一天,也是這樣的傾盆大雨。

他等在海城監獄門外,等到中午,終於獲準見了她最後一面。

這是家人的最後會見,他是替莊煜英來的。

隔著厚厚的玻璃,她輕輕笑了:“好久不見。”

他只覺鼻子一酸,喉頭就此哽住:“對不起。”他沒有能力救出她。

她偏了頭笑,目光裏有著那年初見時的澄澈:“阿威,該說對不起的是我。”她騙了他,兩次。

“不。”他好容易才忍住淚,“其實我一直想告訴你。不管怎樣,這輩子能遇到你,我很開心。”即使你騙了我,即使你愛上了別人,我還是很高興啊,在這渾濁的世間,曾經遇到過你。

她微微張了張嘴,眼圈慢慢紅了:“我也是。”擡眼笑一笑,一字一頓,“阿威,我很開心,能遇到你。”

他終於掉了淚,兩行清淚順著男人堅毅的面容往下淌。

從他成為孤兒的那一天起,他就不曾再掉過淚。

異國那黑暗與鮮血交織的日子裏,不論是看著身邊的戰友死於非命,還是自己被嚴刑逼供、高伏電流顫栗著傳遍全身,他都不曾哭泣。

他的生命裏,曾經有一束光。

現在,它要熄滅了。

女人看著他,嘴唇輕~顫,卻還是笑著打趣:“沒想到這輩子還能看到你哭。”

他卻只咬著牙問她:“淩煙,你還有什麽心願未了?告訴我,我一定替你完成。”

她含~著淚笑,搖頭,再搖頭。

已經走到了這一步,又何必再拖他入水?

“阿威,幫我照顧淩霄。”最後她這麽說,“我爸恐怕不會放她走。你……盡量幫幫她。”

尹明凱不是他能攔得住的。她太了解自己的愛人。

但那個同樣一根筋的傻丫頭……也許他能幫上忙……

至少,也算是給他一點寄托。

直到離開前這一刻,她才明白,原來這世界上,還有那麽多讓她眷戀不舍。

男人帶著滿臉淚痕深深點頭:“好。你放心。”

瓢潑大雨中,密閉的車內空間裏,男人緊緊握著方向盤,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。

閃電將黑沈的夜幕撕扯開幾個猙獰的傷口,很快,驚雷乍起。

姚微猛地坐起身子,喘息了一小會兒,才開了燈,起身走到窗前。

拉起窗簾一角,外面卻是黑沈一片,只能看到窗上恣意縱橫的水流。

“篤篤。”

房門被輕輕敲響,男人熟悉的聲音響起:“小微?”

她披了件衣服,走過去開門。

男人也只簡單地穿了件睡袍,頭發軟軟地垂在額前,看起來比平日少了幾分氣勢,多了幾分溫柔。

姚微好奇地歪了頭看他,眼裏滿是驚嘆,弄得他很是不自在,點點她的鼻尖:“怎麽了?”

“哎,你蹲下來一點。”她眨眨眼,笑道。

“到底怎麽了?”他一邊抱怨,一邊還是按她的要求蹲起馬步。

她伸手把他的劉海撥開,再撥回來,一邊撥一邊笑。

他不滿地抓~住她的手:“快說。”

她笑得彎下了腰,他幹脆直起身子呵她癢:“還不說,恩?”

“哈哈哈……”她一邊躲,一邊討饒,“好了好了,我……我說……我說還不行嗎!”

他停了手,兩只手卻仍然擡著,像是時刻準備著繼續,眸子裏閃著狡黠的光:“快說。”說著,還把手示威似地在她眼前晃了晃。

她挑了唇輕笑:“其實也沒什麽,我就是在想,原來發型真的很重要啊很重要!”

說完就逃,速度還快得很,直接就退到了床後。

他楞了楞,臉微微發燙,半天才問:“差很多嗎?”

她憋了笑點頭,看他有些懊惱的樣子,趕緊安慰他:“我覺得現在這樣比較好。”

他半信半疑地看她:“真的?”

她見他不像是要繼續進攻的樣子,自己乖乖走回來,一本正經地點頭:“放心啦,都很帥,只是風格不同而已。有劉海的話,比較沒有距離感。”

“哦?”他伸手攬過她的腰,低了頭在她耳邊低語,“很帥?”

她傻傻點頭,聽到他大笑,才反應過來,臉一直紅到耳根。

他輕輕吻她的耳朵,小小聲道:“你也很美。”

她羞澀的樣子真是美極了。他想著,輕吻像是不受控一般一個個落在她的耳畔頸側。

她靠在他懷裏,輕聲問:“你剛剛來找我?”

他點點頭:“剛剛有炸雷,我怕你會害怕,起來看看。看見你房間裏燈亮了,就敲門了。”停一停,又道,“怕不怕?”

她搖頭,聲音軟軟的:“小時候會怕,現在不怕了。”

小時候,每次打雷,她都會哭著去敲母親的房門,要求跟母親一起睡。母親總是無奈地抱緊她:“sweetheart,你已經不是小baby了啊。”說是這麽說,可還是會輕輕拍著她的背,陪著她一起睡。

母親已經不在了。她也終於學會了自己去面對一切。打雷這種事……真的不算什麽啊……

他拍拍她,聲音低低的:“害怕也不要緊,不丟臉。”

她笑起來,裝模作樣地抱緊他:“我好害怕嚶嚶嚶……”

他無奈地垂了眼看著懷裏入了戲的小女人,壓低了聲音威脅她:“害怕就一起睡?”

她嚇得瞬間彈出去,說話都結巴了:“你、你這是趁人之危!”

他笑得不行,伸了手邀請她:“既然醒了,就坐著聊會兒天吧。”

她想了想,同意了。

兩個人一起下樓,開了客廳的燈。

姚微過去看了眼雪團,就見它側躺在自己窩裏,兩只爪子捧著臉,睡得很香。

“它竟然都沒醒。”她崩潰地低聲自語,“睡眠還真不是一般地好。”

男人笑起來:“歡迎來到貓的世界。”

“說起來,你為什麽會養貓?”她問,“為什麽不是狗?或者鳥?或者魚?……”

他拉了她走回沙發,自己坐好,又把她拉到自己腿上,環著她的腰,把下巴擱在她肩上:“小時候,我養過一只貓。在路上撿的,是只流浪貓。那天也下雨,也是個冬天,外面很冷,我放學回家,坐在車上,它在一個小巷子口轉悠,身上有很多傷,臟兮兮的,很瘦很瘦,一直叫一直叫。我覺得它很可憐,就叫保鏢停車,把它抱回了家。”

“然後呢?”

“我把它養胖了,它開始很怕人,後來就不怕了,整天懶洋洋的,就跟雪團一樣。每天我放學了回家做作業,它就會跳到我腿上,躺在上面睡覺。有時還會打呼嚕。”他說著,聲音裏帶著些懷念。

“它有名字嗎?”她安靜地問。

“……”他頓了頓,自己笑起來,“有啊。”

“叫什麽?”她等了一會兒沒有下文,只好追問。

“叫……咪~咪。”他有些不好意思。

姚微停了一秒才開始笑:“恩,是個好名字。”

“不許笑。”他色厲內荏地威脅她。

她笑得停不下來:“咪~咪……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“還要不要聽故事了?”男人無奈地問。

“要!”她急急點頭。

“有時候我會偷偷給它帶點零食吃,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我都給它帶過,基本上我吃過的都會給它試一試。”男人繼續道,“晚上,它有時候會離開它的窩,試著溜進我的房間,蜷在床腳睡覺。我發現了幾次,晚上就給它留門,後來它就晚晚都跑來陪我。”

“直到有一天,它忽然不見了。”他說,聲音淡淡的,“它喜歡在外面玩,但晚上一定會回來,因為它要陪我寫作業。但那一晚,它沒有回來。”

隔了許久,她才發現這故事竟然像是已經結尾了。

“你再也沒見過它?”她覺得心裏悶悶的。

“再也沒見過。”他說。

悵惘一點點溢滿整個空間。

“對不起,這不是個好故事。”他有些後悔。

這麽多年來,他第一次講起這個故事。他沒有說那個小男孩瘋了一樣地尋找,沒有說直到現在每次他醒來都會望一眼床腳……可還是改變不了事實。

是啊,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。 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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